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双目沉重的打开,孤夜孑松开的手掌收下,却是握了个空。
「皇上醒了——」耳边传来惊呼声,以及串串急促的脚步,孤夜孑好不容易将焦点对在一点上,他模糊启音,开口说道,「这是哪?」
「回皇上,这是下官的府邸。」一人上前,弯腰恭敬说道。
他眸子转动下,全身发热,脑袋浑浑噩噩,像是做了一场很久的梦,「皇后人呢?」
无意识的一句话,让边上众人面面相觑,带头进入林子的官员拾袖抆把汗水,战战兢兢恢复道,「皇上,臣等今人林子时,并未发现有旁人。」
他肩膀一动,枕着的伤口被扯开,龙颜忽然大怒,「怎么可能没有人,她分明躺在朕边上,难道朕的伤口也有假?」
众人齐刷刷跪满一地,脑袋碰着地面哪敢抬头,皇帝急着起身,右手将榻上绣枕扫下去,击在一名官员的身上,那人身子稍有倾斜,肩胛微缩,「皇上,微臣所言句句属实,林子里面,真的只有您一人。」
痛楚清晰刺入后背,怎会有假?那件染血的龙袍挂在精致藤架上,女子气息温柔,又怎会有假?孤夜孑说什么都不信,遮在腰间的锦被被随手扔下去,雪白的中衣犹如零落於孤梢上的海棠星,白皙而纯净。他分明拥着她,两人相伴於姻缘树下,尽看雪花繁落,这才不过一眨眼的功夫,身边的位子却已经空了。
「我不该睡着的,」他懊恼万分,一掌击在榻沿,伤口崩裂,血水,像是暗夜中的眼泪顺着手臂蜿蜒而下,灼烫的液体,涌至胸口。那种感情明明那么真实,他将手放在心房的位子,那里,还留着女子的眼泪,整颗心透着柔弱的疼,跪在地上的几人动也不动,孤夜孑抬起眼眸,视线透过开启的窗子望出去,半边明月高悬於天际,透着种不知名的惨淡。橘园小歪手打
修长的腿站起,旁人不敢阻拦,只得将路让出来,孤夜孑蹒跚向前,小腿在桌腿上磕磕碰碰,身子虚弱的连路都走不稳。身边随侍忙上前,才刚触及他的手,却被他一把推开,孤夜孑手扶着墙壁来到外面的走廊上,虚脱地在竹子编制的栏杆上坐下,背部贴上去,一阵寒意蹿遍整个身体。
风妃阅倍感虚弱,七袂在看见她醒来后便离开,她双肩挣紮下想要起身,边上随身服侍的丫鬟忙上前,两手轻轻落在她肩头,「堂主,皇尊交代,要您好好休息。」
「我想喝水。」她口干舌燥,说话无力。
丫鬟听闻,急忙端了水过来,嗓子里刚恢复几分舒爽,风妃阅就试探问道,「独步天涯的人,都回来了么?」
将茶杯放回桌子上,丫鬟不疑有他,「各大堂主及门主已全部归来,这一趟武林盛会,好像才逗留不过几日。」
风妃阅上半身靠於床架上,榻前,一盏白色玉兰的花形灯盏隐约伴出几分香味,在她径直小脸上打出缕缕哀愁,散在胸前的长发带有蜷曲弧形。望着丫鬟开始忙碌的身影,她开口道,「这次皇尊回来,可有带何外人?」
那丫鬟直起身,脸蛋转过来正对她,「外人?没有,皇尊下车时就抱着堂主一人。」
悬起的心口,平复下,松懈却又带着失落,矛盾极了。看来,孤夜孑并未落在七袂手中,可……若真和自己想的一样,她是该同孤夜孑在一起,七袂既然救出了自己,肯定会发现她身边的皇帝,潜意识中,她不愿意相信那是个幻境,可若是事实,又该怎样解释现在的一切?
「堂主——」见她起身,丫鬟忙要上前搀扶。
风妃阅皓腕轻摆,「我就在外头站一会儿。」拉近前襟后走出去,凉爽的风随着打开门的动作扑面而来,再次吹在脸上,还带着几许燥热,同林中的寒冽完全是两个世界。
双手扶在栏杆上,她前半身倾出去,仰面对视着挂在天空中的月亮,是谁说,月亮的光洒在每一个角落,你能看到,他亦能看到。被光良照射到的地方,要一起幸福?风妃阅将窍细的手指在自己眼前展开,月光被指缝稀疏成几道哀默,左手,将右手包拢起来。在皎洁的月色中,她缓缓将两手拉开,复又,重新握回去。
放手,谈何容易,指尖弯曲成难舍难分的,将两只手掌扣在一起,「你看见了吗?」
孤夜孑将披在身上的衣衫拉起,圆缺的月中,彷佛出现两只手,一大一小,「阅儿,你还是走了。」
「你还是走了。」风妃阅呢喃出同样的一句话来,仰视的眼角被痛楚撕裂开,两条手臂举得发麻,「我不相信,那只是一个梦,你知道吗?我并不想醒来,在那里,我能安安稳稳的闭上眼睛。我也不奢望那片美丽的地方,我只想,再让我睡一会……」
「这样的梦,要是每天能陪着我,多好。」孤夜孑轻咳,嘴里淡淡的血腥味,他单膝屈起,一手搭在膝盖上,白色的中衣被晚风撩起,双目轻阖,她彷佛听到女子的声音,在他耳边轻语,「如果,在天明时分陪我走出这片林子的是你,我就随你回去……」
孤孑的背影,他形单影只,只在长廊上投下一道修长,风妃阅还是维持着先前的姿势不肯放开,手上取火时的伤口清晰呈现在眼眸中,那一点无望,彷佛又死灰复燃。
七袂双目紧盯着她背影,他藏身於转角,幽暗的眸子落在那一双牵住的手上,嘴角透**鸷,长发邪魅垂於胸前,身上暗色的长袍融於黑夜中,尊贵而窒息。
将女子的一举一动摄入眼底,他气息浮躁,彷佛重新回到那片死亡森林。
脚步踩着残枝落叶,发出的声音虽然不响,可在这片静谧中,却尤为刺耳,「什么鬼地方!」他暗自咒骂,情急之下,还在寻找风妃阅的身影。两手拨开茂盛的枝叶,才发现这条路,竟然在先前重复过。
七袂兜兜转转,来到一片林子前,栅栏那里,写着一首小诗,它在唇间默念后,轻声嗤笑,「什么惜缘林,骗人的鬼把戏!」
一路进去,却是比先前的林子还要诡异邪门,这里不单有溪水,竟还有耸入云间的山脉,亦真亦假。他在里面找着出路,手臂将挡在面前的树枝拨开,入目的,竟是满地白雪。自己所站的地方还是春暖花开,想不到只是一步距离,就差了一年。
白雪皑皑,积起一层厚厚的冰霜,他走近一看,竟见二人相偎,斜躺在树下。风妃阅单手环着男子的腰,倔强的小脸此时缓和而温柔,安静地枕在他胸前。孤夜孑似是受了伤,七袂蹲下身来,阴鸷的视线落在二人脸上。他知道皇帝进了林子,那名死士也是授他之命乔装成风妃阅,怪异的是,他在看见孤夜孑被刺一刀之后,刚要上前,却被带到了另一个地方。
孤夜孑落在肩头的手看在七袂眼里,无比刺目,心里一阵郁结,堵得慌,他不明白,他们两人是如何在一起的。手上动作粗鲁的将风妃阅扯过来,男子半睡半昏迷的呢喃了一声,大掌紧抓着她的手不放。
他不信,这真会应了初入林中时的那首诗意,自己不过是来冲了一步,死亡之林中没有捷径,孤夜孑限於自己找到风妃阅也只是运气罢了。
望着男子靠在树干上的脸,七袂垂於身侧的手慢慢凝聚起内力,掌心落在孤夜孑头顶上方,他依旧凝目而眠,没有丝毫感觉到危险。七袂一掌欲要击下去,却还是犹豫,俊目凝望着他虚弱的眉宇,眼中闪过一抹不为人知的退却,最终,还是握紧双拳,将手收回来。
七袂揽上风妃阅的大掌微用力,女子横腰被抱起来,他刚要走,步子却一顿,被拉了回去。回眸相看,两人的手紧紧扣在一起,不愿放开。风妃阅整个人缩在自己胸前,七袂迈开脚步,她的手落於下方,二人的手臂被扯拉成一线,像是有预知般,手上的力越缠越紧。
他一个用力,扣在一起的手指在对方掌心中滑过,细致的纹理,像是前世镌刻的美好,有人说,每人手上都有一条姻缘线,只为,在下辈子找到对的人。指尖相触,最终,划过一个哀伤而无力的断点,意识全无的孤夜孑,大掌在空中伸出挽留,风妃阅整条手臂挂在七袂身上,寂寞如斯,他手掌逐渐收拢后,垂落回去。
留下他一人,七袂抱着风妃阅转身离去,埋在胸前的脑袋突然往边上倒去,眼角轮廓处,一滴冰凉顺着面颊掉落,摔碎在积雪冰封的地面上。我怎么可以,把你一个人留在这,睡梦中,风妃阅轻喃。这是七袂第一次看见她落泪,他脚步顿住,垂下的两眼望着她苍白而疲倦的脸色,泪花将地上的一点冰雪融化,随后,整片大地好像苏醒过来,从远处开始,曾芜交错的树木将路全部让开,冰层在脚底下褪去,放眼望去,依稀可见正在砍伐的官兵。
. 边上,同风妃阅有着同样面容的女子气息全无倒在一棵树后面,七袂想要跨过去,矫健的身子却突然顿住,他从袖中掏出跟精致的链子,那是在络城时,从风妃阅身上取下的。手掌一松,链子临空闪耀,最后落在了女子的前襟中。
抱着她闪身后退,那些弯腰的官兵望着突然明了的前路,一个个停下手中的动作,面面相觑。死亡森林上头的雾气全部挥散,穿梭於林间的诡异被延伸出来的阳光扯开,众人丢下手中东西,跑进了林中,「皇上,皇上——」
原先在里头周旋的众人见到七袂,迅速归拢过来,「皇尊。」
他让人火速退出林子,站在边缘外,已有人找来马匹,他抱着女子横跨而上,视线扫过那片林子,「这死亡之林害得独步天涯全军覆没,将它烧了。」
「是。」 一名男子领命,七袂将风飞阅环在胸前,马缰勒紧后,夹起马肚健步如飞地窜出去。
几里之外,他回首望去,犹能看见熊熊燃烧的大火吞噬了整个天际,浓烟肆起,黑色的焦灼味道尾随而来,连带着整个山庄都被牵连,庞大的建筑瞬间埋没於火场之中。七袂策马扬鞭,黑色的身影幻化为一点,消失在瑰丽的火光中。
风妃阅将两手遮在脸上,里头的丫鬟见她冲冲不进来,只能取过件披风。走出去,「堂主,您身子尚弱,回去歇息吧。」
她轻轻吐出口气,回过头去望了她一眼,丫鬟上前搀扶着她,将风妃阅送回屋子。七袂走出暗角,望着灯火熄灭的屋子,他敛目后,走下阁楼。
「你们是怎么将朕救出来的?」过了许久,孤夜孑才朝着里头官员问道。
「回皇上,属下带人只将那片林子砍了一角,突然就见原先的瘴气全部都散去,里面的路也一条条清晰出来,属下找到您的时候正适林中突来大火……」
「大火?」孤夜孑突然厉声打断,「里头的人呢?」
那官员双肩瑟缩,冷汗涔涔而出,「一路来,属下只看见几名江湖之人四下逃窜,火势是从另一边过来,故而……」
皇帝心惊,上半身正起来。